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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传承发展百人谈(82)丨曲艺要守正创新,用接地气的方式讲好中国故事——专访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中国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刘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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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兰芳,1944年出生,满族,辽宁辽阳人。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一级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评书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现任中国文联荣誉委员、中国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从艺66年,累计创作《岳飞传》《杨家将》《呼家将》《薛家将》等60多部长篇评书。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三八红旗手、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曲艺艺术家、全国德艺双馨终身成就奖、中国非遗年度人物、中国金唱片奖等荣誉。

·曲艺是本土文化,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说书就是讲史,中国的历史文化能流传至今,文字记载固然起到了很大作用,但口头文学的重要价值也不可忽略

·艺无止境,永远没有到头的时候,永远得学习,永远得观察生活,从生活中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知识

·守正就是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要守住,然后随着时代的发展有所改革、有所创新

川观新闻记者 余如波 摄影 吴聃

“谈古论今依旧事,万人空巷看兰芳。”这是中国曲艺家协会原主席陶钝生前对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的赞誉。

从1959年进入辽宁鞍山曲艺团,到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以长篇评书《岳飞传》享誉全国,再到任职于中国曲艺家协会,成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刘兰芳一直活跃在曲艺传承发展一线,堪称中国曲坛“常青树”。

即便已是81岁高龄,但只要登上舞台,刘兰芳的嗓音总是高亢明亮,台风总是舒展大方。如今再去田间地头说书,她觉得观众的热情没变,自己的上进心也没变。

“艺术是每个艺人生命的重要部分,这份深厚的艺术底蕴需要不断地展现和传承。”有生之年,她希望一直说下去,将评书艺术、传统曲艺发扬光大。

川观新闻记者和刘兰芳(右)

有文有武有悬念

创作播讲《岳飞传》轰动全国

81岁的刘兰芳,至今仍奔走在曲艺表演一线。据不完全统计,仅2025年4月以来,她的足迹就遍及河北雄县、柏乡、博野,河南社旗,重庆和山东青岛等地,为各地曲艺爱好者带去精彩的演出。

人们喜爱刘兰芳。只要她登上舞台,总会被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些没机会现场聆听的粉丝,则“转战”网络。在不少音视频平台,刘兰芳的评书作品仍吸引着大量观众和听众,播放得最多的,是长篇评书《岳飞传》。

这部评书有多长?B站有一个电视评书版本,共200回,每回近20分钟,总时长超过63小时。

很多网友一边听,一边被勾起回忆:“《岳飞传》真的是我小时候最爱的评书,守着收音机一天一段地听,听过两遍。”也有人想起了长辈:“20多年前跟奶奶一起听的,只不过奶奶化作尘土也将近20年了。小时候没有手机、电脑,就喜欢听评书,现在再听,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作为刘兰芳的长篇评书代表作之一,《岳飞传》自1979年诞生以来,已流传近半世纪,曾陆续在全国上百家电台播出,获得全国广播评书一等奖,还发行了同名图书、唱片,被改编成京剧、连环画。

2018年5月25日,刘兰芳进社区走进麦子店街道演出。受访者供图

20世纪70年代初,刘兰芳在辽宁鞍山人民广播电台录制了《海岛女民兵》《闪闪的红星》等革命故事。1979年,电台请她说一个传统书目。几经考虑,刘兰芳想到了曾经说过的《岳飞传》。岳飞是中国历史上的英雄,他的爱国主义精神值得万古传颂。

然而,如果要上电台,就得连说三四个月,每天两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怎么办?刘兰芳根据《说岳全传》,进行创作和录制。“要说好一部书,结构特别重要。不精彩,没人听,所以既要制造悬念激动人心,又要有人情味,让人听了有感觉,做到有文、有武、有悬念。”

那时,刘兰芳白天要上班,家里还有3个孩子要照顾。一家五口住在一间只有10多平方米的小平房里,空间狭小,只能在过道的灶台上铺上报纸当书桌进行创作。

晚上,等孩子们睡下,刘兰芳和丈夫王印权轮流工作,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书中的线索。每梳理出一个章节,就写成文字。“现在想想,确实不容易。为写好评书,我反复修改。有时候气得直哭,撕了又重写。”

刘兰芳通常一天录两集,一集时长28分半钟,需要6000—7000字的稿件,两集将近15000字。“即便我写得再快,一天也只能写10000字。”其他内容,刘兰芳索性将上下文衔接妥当后,根据主要情节走向即兴发挥。“这样的工作方式虽然艰难,但也锻炼了我即兴创作的能力。”

打下坚实艺术基础

曲坛小花走出鞍山征服听众

《岳飞传》一炮而红,对刘兰芳而言并非偶然。

刘兰芳出生在一个曲艺之家,母亲和两个姨妈都是东北大鼓艺人。耳濡目染之下,她不到6岁时就能将颇有难度的东北大鼓名段《忆真妃》顺利唱下来。

14岁那年,刘兰芳拜杨丽环为师,开始学习西河弦的演奏以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这样的经典书目。那时,她经常随家人去茶馆听书,被鞍山曲艺团的老师注意到,在对方建议下,参加了考试。当时报名的人中,只有她一个人会唱东北大鼓,便在1959年顺利加入了鞍山曲艺团。

入团后,刘兰芳跟着老艺人学西河大鼓、东北大鼓。自身底子加上学习刻苦,一年后,她就能登台表演了。后来,她开始跟杨呈田老师学评书,并渐渐喜欢上了评书。“那时候,我们经常听到‘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的诗句。每天早上6点半,天还没亮,赵玉峰师爷就会拿着大烟袋敲窗户,叫我们去练功,一直到7点半才回去吃饭,8点开始上课。”

在曲艺团学艺的日子里,她比很多人更刻苦,由此打下了坚实的艺术基础。刘兰芳做笔记很快,逐渐记下了很多长篇书目。不过,在台上说书时,她还是遇到了挑战。那就是把准备的内容说完了,不得不开始“编”。

刘兰芳马街书会亮书。受访者供图

“虽然当时观众挺乐,我也思路清晰,但回家后却睡不着觉,因为编的内容太多,难以收回来。”遇到这种情况,她就请老师帮忙再编一段,让故事回到正轨。“这种‘飞出去又圆回来’的过程,其实就是说长书的特点。”

“说书,观众买票才是‘试金石’。”刘兰芳从艺之初,一张票是0.18元,相对当时人们的收入而言,听书是很奢侈的事。“所以说书一定要扣人心弦,时刻抓住人心。”刘兰芳每次上台,都会留意当天来了多少观众。如果观众少了,晚上就睡不着觉,琢磨哪里出了问题。

渐渐地,刘兰芳开始走出鞍山。第一次外出演出是在辽宁锦州,场场爆满,从中秋节一直演到正月十五。功底扎实的表演,总能为她赢得热烈的掌声和赞誉。尤其杨家将、岳飞、三侠五义等评书段子,特别受欢迎。

这样的经历,让刘兰芳体会到从事曲艺工作的成就感,也逐渐认识到曲艺的价值。

“评书为什么能够经久不衰?因为它宣传的是正能量,能够启迪人、教育人。比如讲岳飞,一方面讲他对母亲孝顺,另一方面讲他对国家尽忠。”刘兰芳认为,说书就是讲史,中国的历史文化能流传至今,文字记载固然起到了很大作用,但口头文学的重要价值也不可忽略。

紧跟时代创新题材

结合青少年兴趣爱好推动传承

《岳飞传》成为刘兰芳曲艺事业的里程碑。此后,刘兰芳陆续创作播讲了《杨家将》《呼家将》《薛家将》等60多部中长篇评书,多次在全国获奖,部分作品入选《中国评书精华》和《中国十大传统评书经典》。

近年来,刘兰芳在题材上积极创新,创作了多部讲述革命历史、歌颂时代楷模的评书作品。例如,长篇评书《彭大将军》,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的英雄事迹再次传唱,将这段历史客观展现,唤起人们的爱国热情;长篇评书《大孝惟忠》,取材自“中国核潜艇之父”黄旭华,讲述他隐姓埋名研制核潜艇,直到30年后才被家人、世人所知的故事。

2021年,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黑龙江省有关方面推出大型节目《抗联英雄传》,邀请刘兰芳以评书方式讲述抗联英雄故事。在电视荧幕上,她充满激情地讲述了一个个英雄故事,讴歌了东北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抗击日本侵略者、保家卫国的光荣历史。

刘兰芳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评书代表性传承人。在她看来,如果没有相应的保护措施,许多非遗可能真的就会变成历史的“遗产”,失去它们在当代社会的生命力和价值。在成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前,她就已经开始收徒弟,目前共有65人,其中48人学评书,17人学东北大鼓。

“我一生都在说东北大鼓和评书,对它们有深厚的感情。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得以延续和发扬光大。”刘兰芳说。

2017年9月25日,刘兰芳在喜迎十九大优秀节目展演上。受访者供图

刘兰芳对曲艺的热爱,来自从小的培养。因此,在推动传统文化进校园方面,多年来,她始终身体力行。“人才的发展应该是多样化的。从小培养孩子们对传统文化的兴趣爱好,也是让他们尝试找到今后的人生方向和终身爱好。”

2024年4月22日,河南宝丰县第二高级中学“兰芳曲艺班”开班,刘兰芳受聘为学校曲艺顾问。当地马街曲艺培训学校组建教学团队,开设曲艺理论、唱腔训练、舞台表演等核心课程,更好地传承弘扬曲艺文化。

在刘兰芳看来,评书的传承根本在于“人”。要充分结合青少年的兴趣爱好,由传承工作者挖掘新的内容,寻求新的亮点,充分利用新的传播载体和形式。2021年,刘兰芳和王印权等人一道,受邀根据玄幻小说《新斗罗大陆》录制了一些评书段子,上线后广受好评。

“我是一名说书人,写好书、说好书、教好学生,是我从艺60多年不变的人生信条。只要观众还需要我,这个行业还离不开我,我就应该继续我的工作。”刘兰芳说。

曲艺是本土文化,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搞评书要“肚囊宽绰”

具备丰富的功底

记者:您今年已经81岁了,仍然活跃在全国各地的舞台上。从艺60多年,促使您一直坚守在曲艺演出一线的动力是什么?

刘兰芳:我今年艺龄66年,但一直活跃在舞台。为什么还在坚持?我觉得就是感恩。我生在旧社会,1959年参加工作,是新中国培养的说书人。没有今天的好政策让我们从旧社会的民间艺人变成新文艺工作者,就没有今天的地位和待遇。所以,感恩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和观众对我的支持。

学艺很难。评书行当虽然历史悠久,但顶尖评书演员需要长时间的努力和时代机遇,来之不易。中国曲协原主席陶钝说过,说长书的演员20年出一个。随着年龄增长,我的技艺也在提高。技艺提高了做什么?应该给予回报。党和国家培养我们,老师和观众培养我们,我才能从一个无知的学生走到今天。

在有生之年,只要我能演,就要更好地为观众服务,说好书。我讲的是老百姓的故事,为老百姓宣传,赢得听众的掌声,掌声也激励着我继续努力。这就是感恩,感恩观众,感恩舞台,感恩党和国家。

记者:曲艺经常被称为“文艺轻骑兵”。比如评书,只需要一人、一桌、一折扇。但我注意到,您刚才提到“学艺很难”,以前您也说过曲艺“非常吃功夫”。怎么理解?您觉得曲艺需要哪些特别的功夫?

刘兰芳:曲艺是说唱艺术的总称。说唱艺术有500多种,有的成“化石”了,真正活跃在舞台的有百十多种,其中一种就是评书。

在说唱艺术中,“唱”的多,“说”的少,评书是“说”的艺术。评书更主要指的是长书,一部书要说三五个月。不是说单段,比如讲一段道德模范的故事,把它背下来讲好了就行。长书在茶馆里,一天两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要滔滔不绝地把一个故事讲三五个月,这就很考验说书的技巧。

另外一点是求职难。没有一个曲艺团全是说书的,甚至可能曲艺团里有相声、快板、各种大鼓,但一个说书的都没有。因为说长书像个体户,这家茶馆开业了,一人演3个月,下3个月就到另一家茶馆了。

评书要有丰富的功底,“肚囊宽绰”,谈天能说几句,谈地能说几句。说到枪炮,你得懂54式、三八大盖、王八盒子,不然就不会说。说什么,学什么。比如我说宋朝的书较多,宋史就应该知道一些,起码其中你用的这一段应该懂。

艺无止境,永远没有到头的时候,永远得学习,永远得观察生活,从生活中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知识。你的经验、阅历、知识高于观众,观众才听;如果人家一听,你净瞎掰,还不如他,扭头就走了。所以,这个行当是比较难的。

记者:您曾经将《岳飞传》《杨家将》这些故事搬上评书舞台,现在网上还有很多人在听。它们为什么会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

刘兰芳:我说了60多部书,比如《岳飞传》《杨家将》《呼家将》《薛家将》等。为什么会成为经典?因为它们宣传正能量,精忠报国是正能量,孝顺是正能量,和睦邻里、诚信经商,这些都是我宣传的东西。

听书寓教于乐,从书里能学到很多知识,学到如何“交友似孟尝,孝母赛专诸”,学习其中“忠孝”的含义。我们讲这些东西,人们就爱听。中华民族的美德如何宣传?唱戏、说书。现在的舞台也是如此。

在反复演绎这些作品的过程中,我们要一次又一次地打磨,包括《岳飞传》也改了多次,去掉一些封建迷信色彩,适应今天的价值观。要紧跟时代步伐。今天宣传的主流是什么,我们说书人讲的就是什么。

地当舞台天当幕

艺无止境,要紧跟时代步伐

记者:您参加的曲艺活动,很多在县城甚至乡镇举行,这是否说明曲艺依然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为什么曲艺能生生不息、世代传扬?

刘兰芳:我是演员,我的主业是演出,所以经常到外地。最近,河北邢台的汉牡丹文化节、河北博野的梨花节,我都参与演出。这些活动,很多在县城或乡镇举行。我每到一处,都感觉曲艺深受欢迎。

曲艺很接地气,不管是快板、大鼓、评书、相声,观众都欢迎。它讲的是老百姓的事儿,说老百姓爱听的话,从生活中提炼,寓教于乐,赏心悦目,让人哈哈一笑,对观众的心、身都健康,所以很受欢迎。

曲艺也简单,地当舞台天当幕,一个人往这一站,带着嘴就行了。演个大戏得带一车人,布景、灯光、音响,分工特别明确。我们不用灯光背景,不用各式服装,只要说就可以了,特简单,这是我们的强项。不久前,我到河北博野的梨花节去演,就是一个三尺的小台,一嗓子,观众就过来了。

记者:除了《岳飞传》《杨家将》这些传统题材,您也一直在打造一些现代题材的作品,比如《帕米尔雄鹰》《大孝惟忠》。为什么创编这些作品?在当今社会,您觉得传统曲艺还可以发挥哪些独特作用?

刘兰芳:《帕米尔雄鹰》说的是拉齐尼·巴依卡,他为了解救落入冰窟的儿童牺牲了,这种先人后己、舍己救人的精神,应该是我们宣传的主流。《大孝惟忠》也是这样,为了科技发展,为了研制核潜艇,黄旭华能够隐姓埋名30年,彻底与家人亲友断绝联系,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正是中国人的骨气。

“由小见精神”,就这么个小故事,12分钟,我讲你听,潜移默化地受教育。我说了好多“新书”,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记者:我们也注意到,当前,传统曲艺遭遇了一些困难和挑战,尤其在不少大城市,生存空间日益狭窄。您觉得主要原因有哪些?

刘兰芳:第一,现在文艺舞台姹紫嫣红,都在争夺人们的眼球。但观众群体就这么多,谁能争取过去,谁就有观众群、受众群。

现在听书、看快板的人没有那么多了,可是“革命自有后来人”,因为曲艺有群众基础。举个例子,现在业余说书的不少。河南的马街书会,31年里我去了23次,每年都那么受欢迎,秩序非常好。他们对我有一种厚爱,好像不是听书,“刘兰芳来了,我来瞧一眼”,就这种感觉。

山东的胡集书会,河南的赊店书会,都有几万人听书。河南和山东一带,说书人特别多,“半艺半农”,不依靠国家,农忙了种地,丰收后挂锄了,闲着没事就去说书。能挣就挣点,挣不着白演,他有爱好。

你说得对,大城市专业团体少了;但在农村广阔天地里,说书的,唱河南坠子、西河大鼓、东北大鼓的,很多很多。而且,大城市业余的也不少。天津100多个茶馆,一场得有5对演员吧,后继有人。他们就像种子一样被播撒在大地上,教了许许多多的人,也成为一种求职的方式。曲艺是本土文化,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一定比西洋传进来的文化娱乐方式受众面更广。

曲艺传承不能光靠学校

必须要有经验、阅历

记者:近年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备受关注,很多人呼吁守正创新。在曲艺领域,守正和创新的关系如何协调?

刘兰芳:守正创新是对的。守正就是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要守住,然后随着时代的发展有所改革、有所创新。很多曲种都消亡了,因为不能适应新时代,它可能在清朝的时候受欢迎,到今天就不行了。为什么?没有改革创新,跟不上时代步伐。

随着潮流灭亡的很多,但新生的也很多。现在有很多新的表演形式,比如脱口秀点评时事,抨击不良现象,很锋利,挺受欢迎。所谓脱口秀,我觉得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曲艺形式,类似于二人转的“说口”,归“走唱”类。还有二人转的“九腔十八调”,北方很多人都会,刀郎把里面的《红柳子》借鉴过去,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的音乐。

记者:传统曲艺如果要吸引年轻人,您觉得可以怎么做?

刘兰芳:现在听书的年轻人不少,前不久我上北京报国寺听书,就有妈妈带着小孩去。现在说相声的好多是大学生,我的徒弟有两个是大学毕业的,就爱说相声,爱说书。我认识一个河北的年轻人,本来有工作,非要唱大鼓、说书。还是那句话,“革命自有后来人”,你不喜欢,但自有喜欢的。

我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评书的代表性传承人之一,对我来说,这是沉甸甸的担子,负有责任。师父带徒弟很重要。我有48个徒弟学评书,很多已经是一级演员、教授了;另外还有17个学东北大鼓的徒弟,分布在全国各地。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多学生。

国家重视了,我们一方面要搞好传承,尽点绵薄之力;另一方面要办学习班,走进小学、中学。河南平顶山宝丰二高就有个“兰芳曲艺班”,挂我的牌子招人,有100多个学生,不交学费,由我的徒弟教书。去年,有几个孩子考入了正式演出团体。

这是冰山的一角,全国还有那么多的传承人、艺术家,在不眠不休地做曲艺工作。中国5000年上下求索的文明史,就是一个个故事串起来的。说书人的工作就是讲故事,唐宋元明清一代代流传。我们曲艺是“小文化”,但愿能讲好中国故事,少一点史实上的谬误,这也就尽到责任了。

记者:相对于您做徒弟的时候,现在的曲艺人才培养方式、标准,应该有哪些变和不变?

刘兰芳:有些方式不一样了。过去没有专门教书的,你到茶馆听,然后老师教你先唱段儿,唱完段儿再教你几句,就那一两天之后,你就自己说去了。师父口传心授,真正落到纸上的不多。

现在只在学校学了也不行,必须要实践,到茶馆去说。没有实践的演员,不懂抓观众。这不能言传,而要意会,说久就知道了。观众转眼珠了,扭脸了不听,我上去就把观众拽住,让他必须听我的,不许他动。为什么说长书的演员20年才能出一个?因为必须要有经验、阅历,光会讲不行,白水豆浆没意思。

从过去到现在,曲艺皆是如此,只是内容上有所改革。学艺的都是人,人体构造都一样,都靠唇齿舌喉发声。说书难在“一人一台戏”,有这么一首《西江月》:“世上生意甚多,惟有说书难习。说表评叙非容易,千言万语须记。一要声音洪亮,二要顿挫迟疾。装文装武我自己,好似一台大戏。”不管是什么虎啸、猿啼、人喊、马嘶、打呼噜,都得学,都得会,象形象物,集万物于一炉。而且分生旦净末丑,有花脸,有老生,有小生,也有青衣。因为要说的人物就有这么多,没有这唱念做打“四功”,你的书说不好,所以很难。

根植民间,活色生香

采访刘兰芳老师当天,我们随她乘车到北京市昌平区参加活动。老人家要上台致辞、表演,在车上打腹稿时,忽然开始考我们:“你们觉得,‘惠风和畅’前面可以加一句什么?”“惠风和畅”出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车窗外正是阳光明媚的暮春景致,我想了想说,不如就用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春和景明”吧。

没想到,她一听,来了精神:“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一口气背出小半篇《岳阳楼记》,一字不差。据她说,小学时囫囵背的这篇传世经典,便在脑子里一直记到现在。

可以想象,这些零零碎碎的素材,经她融会贯通,被台下聚精会神的男女老少潜移默化地吸收,就构筑起他们的精神世界。传统社会,普通民众接受正式教育的机会不多,因此戏曲、曲艺不仅是一种娱乐方式,还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教化的功能。一个说书人,既是一座知识和故事的宝库,更是传统文化、精神的传播载体。

即使今天,在很多地方,这些源于底层、根植民间的传统艺术,依然具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刘老师的弟子发给我一些照片,其中几张拍摄于河南马街书会:舞台上,刘老师只身一人,单靠面前的一支话筒谈天说地、纵论古今;舞台下,由近及远,黑压压的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观众们引颈而望,“万人空巷看兰芳”。

几年前,一段两分半钟的视频火过一阵,名叫《伍德斯托克在河南》,拍的也是马街书会。视频将马街书会的影像加以剪辑,用曲艺表演原声衔接颇具先锋气息的音乐,与著名的伍德斯托克摇滚音乐节类比,营造出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效果。哦,或许这并不“魔幻”,因为它们至今仍是相当一部分中国百姓的“日常”——通过刘兰芳等人的坚守,以一种坚韧的方式世代传承,生生不息,活色生香。

“文化传承发展百人谈”大型人文融媒报道

四川日报全媒体出品

统筹:姜明 赵晓梦

第八十二期

执行:杨昕

记者:余如波

摄影:吴聃

海报:刘津余

编辑:杜馥利